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
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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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2008 年 9 月

麻醉師漫談
曾俊隆醫師 (Jerry)

八月九日下午四時,開完生活座談會「醫療經驗談」後,負責報導的莊輝美認為我漫談的部分有許多醫學名詞,難以述寫,拜託我能不能報導我主講的部分。我認為她既然有困難,我就欣然答應,在此簡單介紹我漫談的概要。

首先我謝謝觀眾踴躍參加。略述本人當日上午十時許,在廚房觀摩及學習台灣中心美麗年輕的張蕙蘭大廚(別名肉羹西施) 示範她最出名的肉羹湯,以供會後大家品嚐,保證美味可口。接著中午我忙著參加了張芷茵主講的電腦課程。現在二時要舉行的講題,幸虧我早就拜託歐春美在她百忙之中把資料輸入在我的電腦Power Point 上,她現在又幫我播放,在此特別感謝她。

今天的講題我盡量用台語漫談。如眾所知我的台語並不流利,加帶腔調,是有原因的。我父母親是台北人,我是出生在台北市。年幼自三歲至八歲期間因父親謀職的關係,全家移居現在所謂的東北(日治時代稱滿州)的大連市。住的是日本人宿舍,上的也是日本小學。終戰1945年回台時主要會講日語,難怪同學稱我「日本小孩」。初中進入建中,與台灣同學課餘打棒球,踢足球,學了不少台語。可惜進入建中高中,同班許多是外省籍,課餘與他們打籃球,講外省語,差一點忘了台語。本人數理不錯,常考滿分,所以在建中初中高中都在A班(建中分班是以入學成績分發的,依序編入A,B…等)。選大學科系時,在我母親勸導下,順利地進入台大醫科。

回顧醫學院課程,許多是要記憶事實。第七年當實習醫師時,臺大醫院分發給我們「醫師」穿用的白袍(我當場就穿上我向長女暫借的醫師白袍作示範),儼然像個醫師。其實實習醫師又稱Intern (應當) ,在醫院醫師階級中是最低的,所以由上層醫師所指示或呼喚的工作都「應當」去做。

醫科畢業後,要專修哪一科呢?當時內科,外科,婦產科及小兒科四門大科是熱門的科系。我覺得內科很多慢性或癌症不易痊癒。婦產科照顧女人又可領錢,覺得不錯,但是回想五年級實習接生時,產婦陣痛大叫,又時常半夜生產,不得安眠,只得作罷。我覺得照顧可愛活潑的孩子不錯,就進入小兒科。其實選小兒科的前一年,我因為沒有直接服兵役〈軍醫〉,我暫任眼科住院醫師一年。當時眼科是冷門科系,主要配眼鏡,洗眼〈當時有沙眼等傳染病〉,很少開刀。像白內障也是等到幾乎全盲,不得已才開刀。白內障是像照相機鏡片〈Lens〉年老變混濁,開刀取出即可復明。可惜四十多年前,技術不好,傷口大,不易癒合,一定要靜躺在床上一週。現在技術進步,把混濁的鏡片,先弄碎再吸出來,傷口很小,開刀當天即可回家。眼科也有其他發展,譬如隱形眼鏡,近視雷射矯正等等,難怪現在眼科變成最熱門的一科。回想當時我假如繼續留在眼科,現在不是教授,也是小富了。同班同學服役完後,我們一起申請科系,是依大學在校成績分發的,畢業七十多人,錄取二十多人。在小兒科兩年中,日夜學習,第二年上半年,我去服兵役〈軍醫〉 。

1960年代,留學潮盛行,大學畢業生留在台灣不深造,好像是因為成績不好,才申請不到獎學金。當時在Berkeley 柏克萊唸完生化博士留在該校任教及研究的長兄鼓勵我來美深造。我就於1964年單身赴美至紐約市,重新做一年實習醫師以及一年小兒科住院醫師。有意久留美國,就決定改行。病理科呢?每天看屍體,絕得不妥。X光科每天看X光片,覺得無聊。麻醉科覺得比較適合,當時我的英文會話不流利,個性靜默,如一般常笑台大(台語發音「TaiTai」近似「呆呆」)的學生只會啃書,不會遊玩。還好我對各種運動都行,也工作認真。當然,那時的我與現今退休後會談笑風生的我,是完全不同。既然由小兒科改行麻醉科,是要換不同的工作服的。我就當場脫下醫師的白袍,脫下上衣及長褲。在場的洪瑞真律師(Crystelle Hong),馬上提出嚴重抗議,以為我真的脫衣,有傷風化。其實,我上衣及長褲內,早穿著預先準備好的手術衣及手術長褲,不過是給大家驚奇(surprise),弄個把戲,開個玩笑也無傷大雅。我繼續戴上我準備的手術帽,搖身變成一位麻醉醫師(或外科醫師)。

時常有同鄉或朋友詢問關於麻醉或一般有關醫學事項,所以我在此用通俗的比喻深入淺出做個簡介。

人體的構造實在奧妙,像個複雜的機器。人的心臟就像唧筒(pump),左心房把氧氣及營養由動脈血(是紅色的)送到各種器官及細胞。用過的靜脈血(是藍紫色的)回到右心房再送到肺臟(lung)。肺臟就像氣球,一伸一縮時交換氣體把新陳代謝產生的二氧化碳(CO2)呼出去,把氧氣(O2)吸進來,靜脈血又變成紅的動脈血回到左心房繼續循環。腎臟(kidney)像個過濾器(filter)把新陳代謝所產生的液體廢物在尿中排出。所以腎臟功能不良時,俗稱尿血(uremia)或尿中毒,就要靠洗腎的儀器來代替。人類最重要的器官不同於其他動物是神經系統,尤其是「大腦」。大腦有點像電腦內的microchip,數目是固定的,所有的記憶存在microchip上,但是人類是有靈魂、有情緒、有感情、有個性、會思考的,這一點再好的電腦或機器人(Robot)也是做不到的。神經系統就像「菜花」,大腦在上面,腦幹(Brain Stem)就如「菜心」在其中間。脊髓就像「許多電線在樹根綁在一起」,往下分成神經纖維分佈到身體各部。腦或脊髓內的神經細胞是非常脆弱的。尤其是大腦,一旦缺氧(三分鐘),中風或其他損傷,以後是不會痊癒或再生的。痊癒的方法之一是移植幹細胞(stem cell)。希望以後長成神經細胞一樣,以便回復功能。有人常問什麼叫「幹細胞」呢?我們知道卵受精以後,一分二,二分四,一直分下去,在胚胎期五日至十五日中間,增加到50至150細胞,這時期的細胞稱「幹細胞」。因為不久以後,會再分化成不同的特別細胞,像神經細胞、心臟細胞等,再變成各種器官。幹細胞是比較活潑,容易適應或變化細胞,希望能移植在各種器官內,像中風的病人移植在腦內,半身麻痺的病人移植在脊髓內,糖尿病的病人移植在胰臟內等。應用相當廣泛,所以世界各地都在積極研究。全身麻醉就是把大腦「暫時」失去功能,但是腦幹(內有呼吸中心)還是要保持繼續功能的。脊髓麻醉是把下半身的脊髓「暫時」失去功能。

知道了身體構造及生理就簡述如何麻醉。全身麻醉有兩種方法第一個是利用肺臟,讓病人吸氣,就像我們吸了油漆也會覺得頭暈。早期是用笑氣(N2O)或乙醚,但是吸了這些藥物先有興奮期(exciting stage)(就像酒醉,先亂喊)。為了避免興奮期,就發明用靜脈麻醉注射劑(如Pentothal),注射至人體,十秒內就到大腦,馬上失去知覺。但是靜脈注射劑的藥效期間是短暫的(五到十分鐘),我們就趕緊用吸氣方法或繼續注射方法麻醉下去。就像我們開車開動以後,還是要繼續踩油(gas)才可繼續車行。

以下簡單介紹脊髓麻醉及硬膜外麻醉。曾經提過脊髓就像電線綁在一起由腦部往下,但是到了腰椎節二節(L2)以後,就像馬尾巴分成細長的神經纖維浸在液體的脊髓液。其實腦及脊髓就像豆腐浮在水中,有兩層膜來保護。內層稱軟膜,外層稱硬膜(Dura Mata)當然再外面又有頭骨或脊椎骨(龍骨)保護以免受傷。下半身手術時常用的脊髓麻醉(Spinal Anesthesia)是把針穿過硬膜,再把麻醉劑注射進入脊髓液內。常用在治療背痛或無痛分娩接生用的硬膜外(Epidural)麻醉,針是停在硬膜外,所以注射時麻醉藥是分散在外面鄰近的神經纖維,使之麻痺及無痛覺。麻醉醫師有人再進修專門做「止痛學」「pain management」。因為痛覺是不好忍受的,俗稱「活受罪」。吃藥打針無效時,普通醫師最後求救麻醉醫師。

現在我們知道如何要進行全身麻醉。麻醉期可以說是「生死之間」,如何知道還活著呢?我們就要用monitor(監視器)來觀察,如血壓、脈搏、心電圖、氧氣飽和度等。每五分鐘記錄在麻醉記錄表(chart)上,就像飛機的飛航表一樣。其實麻醉醫師有點像飛機駕駛員(pilot),控制起飛及降落最為重要。事故常發生在這兩期。給予麻醉的初期誘導期(Induction)就像飛機起飛。其中最重要是保持呼吸道(airway),因為許多手術不能只用口罩(mask)進行麻醉,一定要把氣管筒(endotracheal tube),成功地於口腔插入氣管內。因為這路線不是直線而是彎曲的,加以病人已在不呼吸狀態,時間非常緊促,插管有時不是輕而易舉的。俗稱「打拳賣膏藥,江湖一點訣」,學會如何插入氣管,是最重要的秘訣。我們常把手術分成「小手術」 「大手術」,但是麻醉沒有小麻醉大麻醉之分別。事故都發生在認為小麻醉上,所以絕對不能大意。認為「沒問題」就反而發生「問題」,認為「可能有問題」反而「沒問題」。

回顧我的人生1966年至1968年在紐約市愛因斯坦醫學院附設醫院兩年麻醉科住院醫師,日夜緊忙學習。再接下兩年的臨床研究生(Clinical Fellow),就輕鬆多了。因為當時還沒有永久居留權(PR),就不能考紐約州醫師執照,所以名稱研究生,實際做主治醫師的職務,教導住院醫師,有時也到實驗室用狗作實驗。在這期間成家,內人年幼來自香港,在美讀高中大學,不懂國語及台語,所以在家或醫院都是用英文交談。在這期間念了不少書,考取了麻醉醫師專家資格。當時只有華盛頓市可以讓沒有永久區留權(PR)的外籍醫師應考醫師執照,我也在幾千人考生中僥倖地考取。1970年領取永久區留權以後,申請紐約州醫師執照時不用再考,因為應考華盛頓市醫師執照時成績相當高分。

考慮何地行醫(Practice)時,剛好比早一期在同醫院受訓的日籍醫師邀我參加group practice。他是日本京都大學醫學博士,四十多歲才改行當麻醉。他應聘到Poughkeepsie的St. Francis Hospital當主任。該市沿Hudson河,在Albany與紐約市半途,離紐約北方兩小時車程。我參加四位麻醉醫師的group全盤負責所有的麻醉,除了工作日以外,週末及夜晚,輪流在家on call,以備緊急手術等,醫院不能聘請其他麻醉醫師。我們不是醫院的雇員(employee),不領醫院的薪水。病人開刀平時會收到三個帳單,第一個是醫院的開刀房費、材料費等,第二個是外科醫師的手術費,第三個是我們麻醉醫師的麻醉費(是依據手術的困難度及時間換算的)。我們group的麻醉費全部收入歸在一起,先付醫療、保險費(每個每年兩三萬)、健康保險費(Blue Cross、Blue Shield)、退休基金等,剩下的淨賺,由大家平分(主任另有津貼)。收入一般比在醫學院附設醫院服務好多,但是比較辛苦,因為樣樣事都要親自做。1970至1997年,這27年當中,我每年給予750多病人麻醉,所以總共服務近兩萬人。在醫院常做麻醉前面談或急救,所以我認識了大部份的醫生、護士及工作人員,醫院就像一個community,大家融合共處。我們也捐款募款擴充醫院,手術房也由三個增加到八個,麻醉醫師也由四位增加到八位。工作閒餘與妻女一起打球、遊玩、等各種運動、或海邊渡假。欣見二女成長,學業有成。這段時間是我人生最有成就的高峰期 (peak),也是對社會最有貢獻的一段,之後年齡漸長、手腳漸慢、體力腦力漸退、stress漸多、血壓漸高,在未發生重大醫療事故前,於六十歲決定退休。

光陰似箭,退休十二年了,我到底怎麼過的?前三年在紐約,打了不少高爾夫球,常常到紐約市林肯中心、大都會歌劇院、百老匯看了無數的表演及演奏,運動比賽如網球、高爾夫球、棒球、藍球等也觀看了不少。世界聞名的紐約市東河East River煙火夜景,時報廣場Time Square獨一無二,數萬人歡呼的除夕(New Year’s Eve)倒數(Count Down)都親身體驗過。參加世界各地名勝旅遊及遊輪(Cruise)也不勝枚舉。2000年因長女在聖地牙哥Kaiser醫院謀到復健科主治醫師職位,我們就隨女移居此地。天氣涼爽,對最怕炎熱及喜愛戶外運動的我是再好不過的「人間天堂」。起初同鄉們因為我的台語近四十年不常用而不流利,還誤以為我是外省人,慢慢地,我的台語也漸漸的進步,也學會了跳舞、唱歌、演戲、園藝、攝影、電腦、觀看日劇以便複習日文及其他活動。因為我比較好奇,樣樣都學,想「活到老,學到老」這樣我的golden age才會發亮而不枯燥無聊。連內人及以前的同學朋友都認為好像變了一個人,俗稱「女大十八變」,我覺得「老人更會變」。以前習慣照顧病人,現在儘量也以同樣的態度及精神對待他人,有機會也參加義工,以便回饋社會。最後以下面一句話結束:
「人生如夢,人生如戲,光陰似箭,餘生有幾」